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杭州人张辉第一次出国，就遭遇了一趟注定难忘的旅途。

今年4月初，年过四十的张辉与同乡老友魏明计划了很久，决定开启一次“不凡之旅”：从昆明启程，包车走滇藏公路至西藏，再一路南下过境尼泊尔……

“从世界之巅到美丽山国。”两位老友对旅行充满期待。

行程之初，一切似乎无比美好——两位老友对大理的美景赞不绝口，然后斗志昂扬地抵达珠峰大本营。在那里，他们还用相机拍下雄鹰飞过雪山之巅的绝美画面。

在西藏边境，他们包了商务车，一路开往中尼边境的樟木镇，沿途还捡到一个20岁出头的女背包客，一路有说有笑——樟木镇是西藏开往尼泊尔的必经地，也是中国驴友偏爱的过境路线，还能欣赏壮阔山景。

然而，入境尼泊尔后，他们的运气发生了180度大转折。开往樟木镇的路上，天公突然变脸。一行人正在驾车翻越海拔5000多米的山峰时，天空突然下起大雪。张辉们的行程被延缓了一个多小时。

4月25日上午，一行人顺利过境，抵达尼泊尔境内，与几位驴友拼车，由一名尼泊尔司机带队，开往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。

汽车刚开出七八十公里，路过一个小村庄时，司机下车做例行检查，车上七人正在等候，车外突然传来“嘣”的一声，震耳欲聋。

“完了。难道遇到了恐怖袭击？是炸弹吧？”这是张辉的第一反应。

匆忙下车的张辉看到，一大群尼泊尔人已经蜂拥上公路，开始惊惶逃离——他们遭遇了尼泊尔百年一遇的8.1级大地震，已造成数千人遇难。

村旁的一座山上，大片巨大的山石滚落，砸进村旁边的山涧中，激起一层厚厚的黄土——如果不是山涧阻隔，这个小村恐怕已被山石掩埋。几乎同一时间，他们刚刚路过的珠峰发生了雪崩，困住了大批登山者——此时的张辉们，已经陷入了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“绝境”。

狭窄曲折的山区小路荡起一阵黄烟，在两侧山体不断落下滚石的环境下，尼泊尔司机把商务车开成了疯狂的赛车，一路奋力出逃——然而，等在他们前方的，是难度更高的“关卡”。

尼泊尔是多山之国，从樟木开往加德满都的道路蜿蜒起伏。在一地碎石间，张辉一行人穿越崇山峻岭，却落入了更加危险的处境：群山包围的幽深峡谷之中，地震造成的滑坡威胁如“地雷”般埋伏在公路两边。

不一会儿，他们的车就被几个求助的尼泊尔山民拦住了。路边，是十几户尼泊尔山民的砖木屋，其中一座已全部坍塌。惊悚的一幕呈现在张辉面前——废墟中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只露出半截身体，下半身都埋在砖土中。她的脸上，血和黄土结成了一块。血肉模糊中，依稀传出微弱的求救声。

十几个村民和路过的国外游客一起动手，掀开了压在老人身上的砖块。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，嘴里不停地吐血。张辉把同行女孩的围巾蘸上水，按在老人嘴上，防止她窒息。

村民们又搬来铁锹等工具，半个小时后，奄奄一息的老人终于被救出，抬上车辆送往医院。老人并非唯一的受困者——在她身下，张辉们又挖出三个人，其中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和一个五六十岁的妇女已经停止了呼吸。

这是张辉第一次目睹灾难中的死亡。“拼尽全力却没能救活他们，这种感觉让人更加难过。”

不停的余震中，张辉们继续踏上旅程。不久，车子又被拦住——碎裂的公路上到处是残砖碎瓦，司机正准备下车清理石块，一位尼泊尔妇女冲上车前，用力敲打车窗。她的胸前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婴儿。孩子头上包着纱布。一个成年男人躺在路边的桌子上，应该已经遇难。

尼泊尔女人抱着孩子、带着老人挤上已经满座的商务车。他们嘀咕了几句以后就不再说话。因为语言不通，大家没有交流，车厢里一时陷入沉默。

汽车抵达加德满都郊区时，尼泊尔女人下了车。脚刚抵地，就发生了强烈余震，人们尖叫着跑上街道。来不及说任何道别的话，女人已经和孩子、老人消失在人群中，冲向医院。

冲出“死亡峡谷”，抵达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，张辉总算松了一口气。他想不到的是，此刻的加德满都已成“孤岛”——古城区百年建筑大面积坍塌，死亡人数不断上升；大半城市断电断网；居民和游客纷纷搬出房屋，在空旷地避难；接二连三的余震还在时刻晃动人们的心。

让张辉们感动的是，家住加德满都的尼泊尔司机并没有弃车而去，而是坚持将这一车人带到安全地带。他用尼泊尔语和各个机关门卫沟通问询，最终找到了中国大使馆。

分别时，魏明问：“多少钱？”

“4800卢比。”尼泊尔司机回答——这是他们出发前说定的价格，一分钱也没多要。

张辉主动拿出一百元人民币送给司机，“请你留个纪念”。

匆匆分别后，张辉至今都在挂念这位小伙子，不知他和家人是否安好——张辉感叹，在那种人人自危的时刻，尼泊尔人的热心如同黑暗中的火苗，让他感动不已。

他们曾在前半途搭载过的那个女孩，为了等候滞留拉萨的朋友留在了樟木。地震后，樟木通讯中断，也彻底失联了。张辉给她发了几十条信息，至今还杳无音讯。

大使馆的草地上早已人满为患。几十人把雨衣和纸箱板铺在草地上，将就着睡会儿。不一会儿，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送来了水和面包。

工作人员带来了好消息：第二天便有回国的航班。大家满心期待，结束这段逃亡之旅。

然而，张辉们的劫难还没有结束。

4月26日，当地时间早上五六点钟，张辉就和驴友们去机场，从工作人员口中得知只要持有中国护照，进行登记，就一定能够顺利回国。

机场外，挂着某航空公司胸牌的工作人员正在售票，面前排满了滞留的华人游客。快排到张辉时，人群突然发生骚动。售票的工作人员大喊，声称自己被人打了。

张辉这才得知，该工作人员现场叫价，平时价格在两三千块的机票被炒到8000到10000元，并扬言只收现金。“他说，如果没有现金，就必须请国内亲友帮助订票，才能获得通行证。”张辉回忆。

“天价机票”引发现场混乱。魏明和张辉决定等等，看看会不会有新的情况。

当天中午，加德满都机场外，所有广场、草坪、绿化带上都坐满各国等待离开的旅客。因为机场太小，不可能所有的航班同时开通，太大的飞机也无法降落，暴涨的离境人数让人们不得不等待。

而人数颇多的中国游客更被“高价票”传闻搅得人心惶惶。中国大使馆工作人员紧急宣布：禁止出售高价票行为，违者必究，并建议旅客不要购买高价票，相信每一个人都能被顺利送回。

下午3点左右，尼泊尔发生7.1级余震，震中离加德满都很近。早已“草木皆兵”的张辉和其他游客在第一时间冲出酒店，逃到院里的空地。

余震过后，大半个加德满都再次停电、断网，重回“孤岛”。张辉还听当地人说，未来几天，加德满都将断电缺水断液化气——这意味着连出租车也很难找到了。中午时短暂开门的店铺又纷纷关张，闻讯囤积食物的人们被告知水已“限购”，每人只能买一瓶。

酒店里的人越来越少。空旷的院子因没有灯光点缀显得昏暗，乌鸦呱呱叫着——据说，这是余震过后的标志。张辉的心也被叫得空荡荡。

夜幕降临，加德满都的街上到处是抱着毯子、带着水和食物的尼泊尔人，他们走向体育场、学校、公园甚至马路中央的狭窄绿化带等所有能避难的场所，等待又一个黑夜的降临——当地时间0时左右，5.2级余震再次袭来。

4月26日下午，张辉和朋友们终于借助暂时恢复的网络订到两天后回国的机票——连日来，在媒体对天价机票的炮轰下，票价终于正常。

在余震重重的孤岛“加德满都”，张辉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在两天后顺利回国。然而，当他回忆起这段逃亡经历时，张辉决定：有生之年，一定要重回这个美丽、纯朴的国度，用一次美妙的旅程将这段惊险的回忆彻底删除。